醫學教育與使用者經驗設計

The Hippocratic Oath2001 年,我從美國回到高雄醫學大學任教。同一年,成大醫學院創院院長黃崑巖教授積極推動的醫學院評鑑剛啟動。我是認知心理學家,也是高醫校友,從 2002 到 2006 的四年期間獲邀參與了高醫在首次評鑑之後的醫學教育改革與醫學系課程整合。所以我很早就認識黃崑巖教授。得知黃崑巖教授日前病逝於美國,心中不免有些感傷。

因為有人因工程與認知心理學背景,我一直覺得醫療錯誤(medical errors)是一個重要的主題。醫學生要知道人是會犯錯的,而且要知道不當的儀器設計、環境配置、工作流程與組織文化都會增加錯誤的發生機率。這樣的了解對他們日後進入醫院工作時避免犯錯是有幫助的。從使用者經驗設計的脈絡來看,這也是醫師的經驗設計。

2003 年,我在中國時報時論廣場寫了篇〈知錯避錯〉,強調這樣的觀點。2005 年,在邱小妹事件發生後,我也寫了篇〈邱小妹曾流失的機會〉。除了再次強調僅懲處前線的作業人員而不檢討導致意外發生的潛在因素並無助於避免類似意外再度發生,也分析了我在這個事件中看到的責任分散現象。

從 2003 到 2010 年,我每年在醫學系二年級開的「普通心理學」課程就是根據這樣的方向設計的。先講授正規的心理學主題,從知覺、學習、記憶、思考、智慧一直到社會心理學(用的是正規的心理學教科書),最後以這些基礎知識分析醫療錯誤(用的教科書是《To Err Is Human: Building a Safer Health System》的前幾章)。如果你覺得似曾相識,這其實也是我現在在業界的使用者經驗課程的原型。

兩學分課程的授課時數有限,大部分的時數都用於講授正規且必要的心理學主題。只能保留一週從醫師的角度談醫療錯誤,沒有足夠的時間從病人角度來談。但以認知與人因的基礎為醫學生設計一門普通心理學課程,應該在其他的醫學院也很少見吧。雖不完美,我還是覺得這是一門很棒的課,大部分學生也都很滿意。

2011 年,我離開高醫之後,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每年的修課學生都給這門課相當高的評價,但幾年之後當他們進入醫院見習、實習、成為正式醫師,還能記得多少呢?我自己大學畢業後也忘了許多課程的內容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也不期待他們真的記得大部分的內容。畢竟課程內容只是思考方法與觀點的載具,當年我們是藉著這些內容學習如何「看」人,如何超越行為的表象,洞察內在的歷程與表徵。如果事隔多年還保有一些當年學到的觀點與態度,就很夠了。都忘了也沒關係,只要那個學期的課程能讓學生有所成長,也值得了。

醫學院基本上是威權保守的,所以很多改革推行起來都會遇到困難。這之中一定會有一些形式主義的東西,例如很多所謂的醫學人文或醫學倫理課程,但整體來說還是正面的。高醫當年對我的課沒有任何干涉,讓我可以充分實踐我的理念,我很感激。而再把時間拉長一點,對照十年前與今天的醫學教育,我還是看到了很多正面改變。

我很高興曾經為台灣的醫學教育貢獻自己的專業。也許在十年的期間只影響了一所學校的醫學生,但那也是難得的緣分。我可以毫不保留地這樣說:以後當我需要醫療服務時,我會希望我的醫師是我以前的學生。

我雖然從醫學教育轉到使用者經驗設計的場域,還是一直在思考兩者之間的關聯。我們的醫療環境的軟硬體與服務都應該要被重新設計,讓使用者(醫療專業人員與病人)置身其中能更安全,也能得到更好的經驗。當然,最根本的醫學教育,也還是要延續黃崑巖教授的努力繼續改革下去。

僅以此文紀念黃崑巖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