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盛導演的《地球迷航》紀錄片呈現妻子韓淑華成立的多寶藝術學堂裡四位不同年齡的自閉症者的世界。我很榮幸應邀參與十月三十日在高雄的特映會。本文就用我在影片結束浮現腦中的三個關鍵詞來展開我非常主觀的觀影體驗。
魔法
我看到的是一群有魔法的人。而且是很強的魔法。我不是在比喻自閉症與一般人的差異，而是真的感受那種特殊的能力。我能感受到是因為我也有一點。我自幼就有很強的亞斯特質。
從小，當我看著我身邊的人，包括我的家人，我或許能意識到他們「應該」跟我一樣都是「人」，但我無法感受他們，也無法傳遞我的感受給他們。我彷彿像是透過電視機看著這個世界。我進不去電視機裡的世界，電視機裡的世界也不知道我的世界。
我五十二歲了。在我小時候，整個世界對自閉症譜系障礙的知識不如現代，台灣的特教環境也很貧瘠。我被當成一般的孩子對待，不論在家裡或學校。因此帶給父母不少挫折，也帶給老師不少困擾。當然還有自己的迷惘。
直到我自己接受了完整的心理學訓練再回過頭來看自己的性格成長歷程，我才意識到我是誰，以及我的世界是什麼。有點像哈利波特發現自己是巫師那樣。
認同
等我三、四十歲意識到我是誰的時候，我早已盡了全力適應這個世界。幸運的是，我有能力適應，而且大部分的時候適應得還不錯。
但我有意識地知道我在運用我對這個世界的知識（包括但不限於心理學）模擬一個正常人。我知道「不把人當人看」這句話聽起來很怪。但是如果把人當成某種有智慧的物體，反而會對它們（不是他們）開始感興趣。所有跟人有關的焦慮都會降低很多。
這件事我做了一輩子。到後來很熟練。有時甚至覺得外面那個世界就是我唯一的世界，我就是那個世界的人。
直到《地球迷航》把我帶回來。我很難告訴你為什麼，但我還真能多少感受到同理電影中幾位主角的內心世界。他們的魔法比我強多了。看著他們的故事我也覺得自己被療癒了。他們不再是他們，而是我們。
真實
什麼才是真實的？
或許自閉症者永遠無法像一般人一樣與外在世界建立那麼豐富的連結，但不表示內在世界不真實或不存在。事實上，至少對我來說，直到今天，我都還是經常覺得外面那個世界更不真實。
我總是希望那個內在的真實可以被其他人體驗到。但顯然很困難。這又回到意識的感質（ qualia）問題。就說紅色好了。你永遠不會知道兩個人在一面紅牆前經驗到的「紅」是不是一模一樣的。你當然可以假定某個波長的光線會被知覺為某個顏色，但是光線本身沒有顏色。顏色是大腦的主觀解釋，是完全內在的。
意識經驗的內外本來就有跨不過的界限。這世界上的每個人多少都在持續體驗某種程度的孤獨，無法理解別人，以及無法被別人理解。大部分的人在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只能跟自己說話，不是嗎？
要完全同理好難。但我希望《地球迷航》可以讓大眾多少感受到一點自閉症者的內在真實。也就是說，不是只有看到「怪怪的」或「障礙者」，而是覺察到他們跟你有一樣豐富、甚至更豐富的體驗，內心有一整套跟你同樣真實的系統在運作。
結語
《地球迷航》將於十一月五日正式上映。強烈推薦《地球迷航》給每一位朋友。就像林正盛導演說的，不是要你去同情自閉症者，而是試著理解與同理。當然不容易。但只要理解與同理多一點點，都比沒有好。
我個人則希望你能去感受與覺察。試著去感受電影記錄不到的、但真實存在的自閉症者的內在。然後回過頭來試著去覺察真實的自己，以及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