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少年來了》:當死亡不再主宰

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南韓作家韓江的《少年來了》以很輕、很柔、很細、很節制、幾乎像是散文的方式,藉由幾位虛構的角色還原光州事件當下的真實情境、心境與體驗,以及長遠的影響。孩子們死了,但韓江要講的是他們在世時的青春與天真。

Shaonian Laile

正如作者在自述中說的,「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成為犧牲者,所以才會選擇留守在那裡。」沒有人想過這個國家會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公民。

少年時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光州事件。那年我小學四年級,似懂非懂。九年後,剛升大二的我參加救國團海外營(彼時役男唯一的出國管道)到韓國旅遊。在一間古寺遇到一群年齡相仿的韓國大學生出遊。短暫交談後,得知他們來自光州。

「光州的大學生不是普通的大學生。他們特別強悍。」就連韓國在地的領隊都這樣跟我們說。

我及幾位大致知道事件的團員都心生敬畏。他們和我們差不多年紀。出生於光州的韓江也就是這個年紀。在事件當時可能年紀太小而留在家裡倖免於難,但是親身經歷過那陣白色恐怖。也許身邊都有人是受難者。

韓國的民主化(包括同期開始的工運)進程一直比台灣血腥。直到我初次造訪韓國的那年(1989),街上仍隨處可見鎮暴車與鎮暴警察。韓國青年也的確強悍。從丟汽油彈到自焚,抗爭手段極為激烈。

《少年來了》描述這些孩子的日常。不只描述他們怎麼死的,更描述他們怎麼活的。他們原本也就是普通的青少年,有點天真,有點浪漫。他們不知道真實世界的殘酷(可能連他們的父母都沒想到),但他們的力量正是來自那樣的天真與浪漫。

全書七章。前六章是六個角色的故事,最後一章是作者自述。六個角色中,五個是青年,最後一個是其中一位青年的母親。青年的部分情緒都很節制,但是逐漸升溫。到母親色角才爆發。

女性的故事,第三章恩淑與第五章善珠(尤其遭遇工運與光州事件雙重苦難的善珠的故事),以及最後一章東浩的母親的故事,依然是這本書的主軸與焦點。

人稱的使用也很巧妙。第一、第二與第三人稱都有。

最困難的角色(東浩與善珠),都是第二人稱的「你/妳」。這是一個想要寫自己但是第一人稱太痛苦時會用的人稱,跳出來看自己、跟自己對話、療癒自己。

正戴與振秀兩位青年男性,以及東浩的母親,都是第一人稱。那是直接的對抗與承擔。恩淑是第三人稱,讀者從旁觀者的視角感受她的遭遇,一如她自己都難以理解為什麼會被如此對待。

韓江溫柔地帶著我們重返 1980 年的光州,重新體驗當時的一切,又帶我們回到當下。

And death shall have no dominion.

死亡將不再主宰。

當然也提醒我們,事件或許結束了,創傷是持續的。就像她在尾聲中說的:

「那段經歷就像是一場核災,附著在骨頭與肌肉裡的放射性物質,存留在我們的體內數十年,並且讓我們的染色體變形,將細胞變成癌症來攻擊我們的性命。 就算死後火化後只剩下白骨,那些殘留物也不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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