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的全球化:以史為鏡

去年讀《醫療與帝國:從全球史看現代醫學的誕生》時,新型冠狀病毒還沒傳到人身上,當然更不可能料到後來的大流行。重讀此書,以史為鏡,頗有意思。

Medicine and Empire

疾病的全球化

歷史上,各種流行病始終伴隨著人群移動,而且一開始就和政治與貿易相關。例如黑死病跟著蒙古人沿著絲路來到歐洲,而歐洲中世紀以來的都市化則促進了群聚感染。此次新型冠狀病毒亦不例外。

知識與檢疫

十九世紀起源自亞洲的霍亂造成全球大流行,促成現代檢疫制度的形成。彼時醫學知識有限。接觸傳染論者(人傳人)傾向採取嚴格的隔離檢疫,非接觸傳染論者(主要是英國人)相信是環境因素所致,更傾向以改善衛生阻止流行。

檢疫與貿易

流行病隨著貿易而來,愈嚴格的檢疫對貿易的影響也更大。因此各國永遠要在這兩極間平衡。霍亂流行時期的歐洲採行嚴格的檢疫,除了相信接觸傳染論,也因為對東方刻板印象的落後不衛生的恐懼。英國如前所述以環境改善為主,當然也是為了帝國的持續擴張。

書中也提到更早之前的十七世紀初期,義大利的皮斯托雅(Pistoia)就以在城境設置防疫線與警衛的方式限制貨物與人員的流動,甚至驅逐外國人。但也不時得取消檢疫以維持貿易。這也算是這幾個月各國封城檢疫的原型了。

醫學與政治

當年的帝國主義一方面導致了疾病的傳播,對疫病的控制又成為帝國擴張的理由。各國現代醫學的形成一開始就和政治有關聯。例如台灣的現代醫學源自日本,直到大約二十年前我回台灣任教,剛好遇上醫學院評鑑的展開,醫學教育才更往美系接軌一點。

中國近日派出抗疫援外包機載送醫療物資與專家到義大利。平心而論,義大利的確需要協助,而中國也許的確幫得上忙。但任何人一眼都看得出來背後的政治。當然也是藉控制疫病擴張政治影響力的歷史重演,只是殖民與被殖民的角色易位。

疫病與階級

各種流行病,乃至一般疾病,在歷史上的死亡率經常和階級有關。社經地位愈低,死亡率愈高。這和生活環境品質與基本健康狀況都有關聯。甚至來到現代多少仍有這種傾向。

但是細菌與病毒在人際間的傳播是不分階級的。霍亂流行時英國積極介入健康不良的都會窮人的生活,也啟動了之後的歐洲公共衛生運動。當然改善殖民地的生活亦是相同的邏輯。

經驗的反轉

從黑死病到霍亂,歷史上很多疾病的全球大流行都源自彼時被認為落後的亞洲。例如十九世紀晚期歐洲在海外大規模殖民擴張,本土基本上是沒有疫病威脅的太平盛世。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及之後的流感、傷寒、瘧疾與飢荒,才讓歐洲陷入公衛危機。

這時歐洲國家,包括英國,意識到他們遇上的問題和之前在殖民地遇到的類似,開始把把們在殖民地的殖民醫學經驗與公衛措施移植回國內。然後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漫長解殖時期。殖民地紛紛獨立,新的國際合作秩序形成。世界衛生組織成立,領導全球的流行病防治。

舊秩序的再次瓦解

此次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我們看到因為世界衛生組織的失能導致這個新秩序再度遇到挑戰。西方國家也因為戰後又經歷了太久的太平盛世而對疫病疏於防備。

像我這樣五十幾歲世代的台灣人雖然跳過了戰後百廢待舉的時期,但成長於還沒有那麼現代化的台灣,親身看過甚至得過現在的人只在歷史書上讀到過的流行病,也經歷過政府由上往下推動的各種大眾衛生習慣的改變。這是我們這次如此有危機意識的原因之一。當然對中國不信任,以及被世衛孤立,也是。

等這次疫情過去,也許我們會有機會看到新的國際衛生合作秩序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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