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的世界

十三歲那年,我在一場交通意外永久失去了一側的聽力。四十多年下來,早已學會與障礙共存。平常在人際互動中也不會特別提到這件事。直到近日,一位朋友(正好是一位耳鼻喉科醫師)問起我是如何克服這些不便的,我才稍微回頭審視這段歷程。

Deaf

聽覺體驗

無法體驗立體聲,這是無法克服也無從補償的生理現實,只能接受。說遺憾倒也不至於,反正已經無法再次體驗雙耳聆聽的感受,也早已忘記正常的聽覺體驗是什麼了。

成長過程

在我們那個年代的中學時期,座位每週都需要輪調:往側邊橫移一排。前後則依身高固定。依我的身高應該坐在後排,但為了我的障礙,導師安排我固定坐最前面。還是得左右輪調,但影響已降到最小了。

直到今天,在演講廳或類似場合入座時,我仍習慣選擇靠前且靠邊的位置。雖然現代場地多有擴音設備,全場都聽得清楚,這仍是一種讓自己安心的身體記憶。

音源定位

只有單側聽力,判斷聲音方位高度仰賴視覺,以及經驗與常識的輔助。使用視覺需頻繁轉頭,轉頭時音量大小的細微變化又是另一種定位線索。經驗與常識則用來推論哪類聲音最可能來自哪裡。

只要音源持續一小段時間,通常都能鎖定位置。若真有困難,身邊有家人時也可以求助;若獨自一人,就只能分配更多注意力去搜尋與過濾。

社交場合

社交是最艱難的情境。若交談者恰好位於聽損側,我便會陷入聽不清楚的窘境。如果環境允許,我會設法移動,讓對方坐或站到另一側。通常不說明身體狀況,而是找機會自然調整相對位置。

若無法移動(你知道,許多會議與宴會的座位是固定的),就必須搭配讀唇語,並利用語境與背景知識填補漏聽的片段。如果這樣還是聽不清楚,也只能隨緣了。

在公共場所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最容易引發恐慌的瞬間。聲音出現一次即逝,失去了持續追蹤的線索。接下來只能全靠視覺搜尋。有時原地轉了好幾圈都找不到人。

因此,能迴避社交我都會儘量迴避。部分是性格使然,部分則是注意力負荷實在太重了。

身心健康

僅存的那一側聽力,能保護就儘量保護。偏偏這隻耳朵特別容易堆積耳垢,偶爾塞到聽力暫時受損時,又要恐慌發作。現在只能儘量頻繁地請醫師協助檢視。

心理健康多少也受到影響。為了適應環境,注意力長期處於高度負荷狀態。這也是一種慢性壓力,有時很容易焦躁。所以能斷線的時候會儘量斷線,讓自己完全不參與這個世界的運轉。

不過,若以當年從行人地獄走過一回、撿回一命的起點來看,活到現在除了這個永久的障礙外,其他大致安好。也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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