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劉子倩譯，大牌出版）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說。它講了一個虛構的故事，定義上的確是小說。但是它的質地其實更像散文。
故事本身很簡單：繼承家中財產、不必工作的島村，每年都會拋妻棄子來到鄉下小鎮和藝妓駒子相會。島村還對村裡另一位神秘的女子葉子產生莫名的情愫。駒子是全書的主角，葉子是淒美的配角。故事中的女性都被性別角色限制，走向已知的悲劇終點。
這部小說有趣的是它的質地。書中絕大多數的篇幅基本上是島村作為一個旅人搭火車到異鄉旅行途中的觀察與體驗。寫得很細、很準、很美。所以我說它其實是散文。就像每個人都要引用的開場：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就是雪國。夜空下方變得白茫茫。火車在號誌站停下。」
我喜歡這部小說對鐵道的描寫。有一些體驗是古今相通的，例如穿過隧道後的柳暗花明，夜色裡的車窗倒影，過站不停的貨列，驛站前的大路，以及月台上的別離與重逢。甚至開窗這件事在客車還沒有冷氣的時代都還是有的。
那個年代還是蒸汽機車的年代。機車頭的聲音遠遠都能聽到，成為一種報時線索。這在現代就比較少了。現代的機車頭都很安靜，安靜到如果不鳴喇叭、就從你身邊後方接近你都不會注意到。
另一個是三弦琴。日本的三弦琴在結構上和國樂的三弦近似，據說原型就是三弦。我國中時念國樂班，學的就是三弦。我還記得琴在身上的重量，蛇皮蒙皮的觸感，以及撥片彈過琴弦的震動與聲音。所以駒子彈琴的段落我讀起來是很有感的。
再摘錄一些片段。
「隨著群星來到眼前，天空越發悠遠地加深了夜色。縣界和群山已重重疊疊難以分辨，卻也因此一片漆黑顯得頗為厚重，沉甸甸垂落在星空的下方。一切都冷冽靜謐，充滿和諧。」
「仔細一看，窗外的杉林前，有數不清的蜻蜓飛過。猶如蒲公英的絨毛飄揚。山腳的河流似從杉樹梢流出。」
所以我說這部小說很像散文。寫情，寫景，寫境，寫體驗與感觸。就連故事本身也像散文，清淡、節制、留白。
半年內讀完了川端康成的《古都》、《伊豆的舞孃》、《千羽鶴》與《雪國》。這是閱讀的順序。要我排個喜愛的順序，大概會是：
• 《古都》：雙胞胎的故事迷人，散文的質地敘事寫景，完美平衡。
• 《雪國》：把它當散文，我很喜歡。小說，故事少了些趣味。
• 《伊豆的舞孃》：早年的作品，敘事或情感表達都有很強的實驗性。
• 《千羽鶴》：以荼道隱喻情慾很精采，但典型男性視角、全世界的女人都愛他的情慾想像，故事很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