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幾位學生聚餐時,聊到自己的學生生活,當然也不可避免地聊到一些不快樂的往事。一位同學問:「過去那些不快樂的回憶,現在還會影響你嗎?」我沒有想太多:「當然會呀!」她又接著問:「那不是很不好嗎?」這問題倒是讓我愣了一下。跟一些年紀只有自己一半的孩子們聊天總是充滿了驚奇,因為他們常常會從一些你沒有想過的觀點來看世界。
過去的回憶,不管是快樂的或不快樂的,都是經驗的累積。所以,不快樂的回憶當然會持續影響一個人。既然是必然的影響,好像也就無所謂好不好。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十多年前,當我和現在這些學生差不多年紀時,有一件事是每年都會讓我不快樂的,那就是生日。就和大多數那個時代、那個年齡的孩子一樣,生日被當成一種友誼的指標。每年生日前幾天,就開始猜想周圍的朋友中,誰會記得你的生日,誰又不會記得。真的到了生日那天,發現最要好的朋友竟然不記得你的生日,當然快樂不起來了。對像我這樣有點自閉與自卑、人際技巧其差但又很需要朋友的人來說,生日特別難過。每年從生日前的焦慮到生日後的空虛,心情可以低落好久。
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態也慢慢改變了。好像是大三那年吧,幾個死黨注意到我的生日憂鬱症又發作了,就買了蛋糕、找了家麥當勞幫我慶生。那天晚上,氣氛很溫馨。也就是在切蛋糕那一刻,我在心裡問自己:「你記得多少人的生日、又主動為多少人辦過生日派對?如果你的付出不夠,又怎能期待別人記得你的生日呢?」但是我答不出來,呆在那裡。
就在那一晚,我決定再也不過生日。
後來,我稍稍修改了最初的想法,決定畢業前再過一次生日。大三那年和班上同學的關係變得很不好,我不想要帶著遺憾畢業。為了為嘗試一些改變,大四那年的生日,我主動邀請全班同學來家裡玩。陸陸續續來了三十幾位同學,比四年來開班會的出席率紀錄還高。晚餐就是自家準備的一些食物,吃完飯就是唱歌了。對了,那個年代流行在家裡有一台伴唱機。一面唱歌一面喝酒,我記得最後喝掉好幾瓶白蘭地。
之後,從大學畢業到念完碩士,就真的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了。
到了國外,有了一些朋友,又發現新的困擾。你自己不過生日,但他們如果想要幫你過生日,怎麼辦呢?我又不快樂了。不是因為朋友們要幫我過生日而不快樂,而是因為我知道以我的個性大概無法在日後回報以對等的付出。
婉拒了一兩次之後,我開始儘量不要讓別人知道我的生日。當然,這也有其他的理由,因為在美國,像是銀行的電話服務等,都是用出生年月日來確認身份的,原本沒事就不應該到處說自己的生日。
就這樣過了好多年,生日就真個只是一個日期。當天除了打電話給媽媽,一切都和其他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樣。頂多就是開一瓶前一天在本地超市所能買到的最好的烈酒(伏特加還可以買到 Stolichnaya;若以威士忌來說頂多就是 12 年的 Chivas Regal 或 Johnnie Walker,不滿意也只能接受了),或是從台灣帶來的陳年高粱,在接近感恩節假期、天氣已經開始轉冷的北美,在暖氣運轉的嗡嗡聲中,一口一口地、一點一點地,回憶並反省我的人生,也思索自己的未來。就這樣,一個人的生日,一年又一年,我漸漸地習慣且珍惜那樣的平靜與平凡。
再次受到生日文化的衝擊,是在返國工作後。人事室當然有所有員工的個人資料,所以生日快到的時候,你就會收到一個校長署名的祝你生日快樂的蛋糕。你當然知道這其實只是個形式,一個組織裡的標準化的作業程序。如果你沒有很快把這個蛋糕藏好,而不小心被周圍的人看到,又是一陣此起彼落的「生日快樂」。你也知道,很多人其實是因為只是反射性地說出客套話,而不是真的有什麼祝福的心。
在 BBS 註冊帳號也要填寫生日,而且有的 BBS 還會提醒上站的人當天有誰生日。雖然說我十多年前就玩 BBS,當年的 BBS 可沒有這種提醒生日的功能。所以,我一開始沒有預料到後來會發生的事。好像是返國後的某一天,我意外地在站上看到某位同學張貼的祝我生日快樂的佈告,大吃一驚。原來是我之前註冊時填的不是真實的生日(我不喜歡提供不必要的個人資料),而同學貼佈告那天剛好是我填的日期。於是趕緊補了一篇,說那天其實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只是我跟我媽的事,拜託大家忘了吧。後來害得這個學生頗難過,希望她現在已經原諒我了。
這些,是關於生日的部分回憶。每一個生日,快樂的也好,不快樂的也好,一群人過的也好,自己過的也好,都是一個里程碑,標記著人生觀與價值觀的轉變,也是一種成長的紀錄與見證。至於那些不快樂的回憶,我想,應該這麼說吧。不快樂的回憶是一種提醒,提醒你最值得追求的不是什麼功名利祿,而是快樂。太多不快樂的回憶,反而讓你更能超越那些通常會帶來不快樂的短視近利的世俗價值觀,更加珍惜生活中的單純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