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入學那年,是我在此地任教的第二年。從你們普通心理學課程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這會是一段不平凡的關係。當年的課程設計是有期末報告的,要你們用在課程中學到的知識來解釋一個自己觀察或經歷到的現象。我記得在第一次上課介紹這個作業之後,就有同學舉手問「可不可以寫讀書心得」。因為我已經再三強調過這個報告「不是讀書心得」,所以我就直接回了一句「不行」!
那天下課的時候,就有同學跑來找我說:「老大,你不能那樣直接地回答,會傷到學生的!」這件事讓我印象深刻,因為我那時對學生的確沒什麼耐性。你們幫我注意到這個問題,我是很感激的。不過那一年我沒有作太大的改變,後來普心課出席率也不是非常高。那一年課程結束後,我一直為了沒有辦法吸引同學回到教室感到十分自責。原本我覺得自己能力不足,想把普心課交給別的老師,不想再誤人子弟。後來同事苦勸,加上我也想作些改變再試一次,就答應再帶了兩年的普心。不過只負責上學期,下學期的課由另一位老師負責。
帶你們下一屆普心的那學期,我決定根據前一年的經驗徹底作一些改變。那年重修普心的同學,就來跟我說覺得我對學弟妹比較好。其實,如果不是前一年你們用各種方式給我回饋,我就不會知道該作些什麼改變。是你們教我成為一位好老師。這是一生之中難得的經驗,我會永遠感激。
你們這一屆沒有我的導生,所以正課以外的時間,就沒什麼交流的機會。昨天喝酒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問旁邊的同學:你們是不是很討厭我?他們說:不會啊,只是有點陌生。「陌生」可能是我們的共同感覺:這幾年,你們覺得我陌生,我覺得你們陌生。
大一普心課程結束的一年半以後,你們大三下學期認知心理學第一天上課前,我感到特別焦慮。前一天晚上,我真的睡不著。我一直在想:你們印象中的我還是當年的我嗎?你們會不會因為過去普心課的印象,而不喜歡來上課?你們會不會覺得我不喜歡你們?後來同學們的出席率和上課的氣氛都不錯,也終於讓我放下了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最近的這一年,有一些同學繼續選修心理學與電影與閱讀心理學兩門課。我有機會與同學們有更多的互動,也終於不再覺得那麼陌生。但是,正當我覺得逐漸重新找回跟你們的關係的時候,你們就要離開了。這對我在情感上來說,又是另一次的衝擊。
我現在站在台上,心情很像是暗戀同班同學四年都不敢說出口,直到暗戀的對象要畢業離開了,才終於鼓起勇氣表白。累積了四年的話,一下子想全說出來,又不知從何說起。我很想讓你們知道,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換一種方式來帶普心,讓我們有更好的開始。
如果我跟你們前一屆學生的關係像友情,跟你們下一屆學生的關係像親情,那麼,跟你們的關係,就像愛情。那種因誤解而相識、因了解而分離的愛情。
我想到席慕蓉的一首詩,「無怨的青春」。詩是這樣寫的:
「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待他。不管你們相愛的時間有多長或多短,若你們能始終溫柔地相待,那麼,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若不得不分離,也要好好地說聲再見,也要在心裡存著感激,感謝他給了你一份記憶。長大了以後,你才會知道,在驀然回首的剎那,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會了無遺憾,如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
在我們一齊共渡的四年歲月中,我們並不是每一天都很快樂。至少對我來說,普心課不可避免的期末報告吵架總會讓我難過一陣,同學們上課出席率不高也會讓我當天晚上睡不著覺。
但是,走過四年歲月中情緒的起起伏伏,我們都見證了彼此的成長。你們成為更有見識、更穩重的成年人,而我則成為更有耐性、更溫和的老師。在你們畢業典禮這天,我要你們知道,我非常高興看到你們的改變。我更想讓你們知道,我會永遠感激並且珍惜你們帶給我的影響與美好回憶。
六零年代的鄉村歌手 Judy Collins 有一首歌,”Wind Beneath My Wings”,「雙翼下的風」。其中有一段歌詞是這麼說的:
「我可以飛得比老鷹更高,因為你是我雙翼下的風。」
我們終於不再陌生,但我們也終於必須分離。過去的四年,因為你們,我飛得更高更遠。今天,你們即將振翅高飛。我希望過去四年間在課堂上或生活中帶給你們的,也能夠轉化為你們雙翼下的風,讓你們飛得比我更高、更遠。
(本文是 2006 年 6 月 3 日我在任教的學系舉辦的畢業茶會上,對畢業生講話的內容。)
延伸閱讀:我會想念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