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與夢之間

夜裡半睡半醒間作了個夢。我在夜裡離開實驗室準備回家,走到捷運站上了車。車廂很暗,只有我一個人。我突然想到回家走路就好了不用坐車,但門已關上。車廂開始移動。我發現這是公車,開在完全陌生的路上。

Bus

然後在焦慮中醒了。盯著臥室的天花板,不是那輛公車。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捨不得結束那個夢境。我閉上眼想再回到公車上,但怎麼樣就是回不去。我好想知道夢裡的我後來怎麼了,我好想陪著他找到回家的路。

他就是我。從小到大,我可能做了上萬個這樣的夢。那些他,或是那些我,在我從那些每次都很焦慮而且幾乎沒有重覆過的夢境裡醒過來之後,被我遺忘在夢裡的那個我後來都怎麼了?

這時我意識到我每天都在失去一點我自己。每天夜裡,當然偶而會在白天,我把我自己的一部分送進超現實的焦慮中,把無助的自己留在那一層層黑暗裹住的世界裡,然後每天早上醒來又忘了這件事。我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憂鬱與空虛。

我想念我自己,那些夢裡的自己。我覺得就這樣把他們,或是我們,留在那些恐怖的夢境裡是很有罪惡感的事。我死後會不會再被送回到那些像靈薄獄(Limbo) 的夢境,救出一個又一個被遺棄的我自己,然後才能真正離開?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直到那天到來。在那之前,我只能救清醒之後的我自己。而這個現實的世界其實也不會真的比那些超現實的夢境正面到哪裡去。至少每隔一段時日我就會有那種不想醒過來回到這個世界的感覺。

每一次還是醒過來了。或許心甘情願,或許不甘不願。起床梳洗,再開始跟這新的一天裡來自前一天的舊困境與意料之外的新困境奮戰。不論睡或醒、夢境或現實、黑夜或白天,有些感覺就這樣一直纏著,揮之不去。

我一直不覺得我屬於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我會覺得人生像一場夢,永遠醒不過來的那種。喔,也許有辦法醒過來。像《香草天空(Vanilla Sky)》那樣。只是我忘了要怎麼呼叫技術支援。或是像《千鈞一髮(Gattaca)》結尾,文森借用別人身分完成訓練搭上太空船離開這個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的世界。

直到那些我無法預期會以什麼形式呈現的逃生門被打開之前,睡與醒、夢境與現實、黑夜與白天,這些循環都還會繼續下去。我還是不會知道夢中的那些我後來怎麼了,與這個世界的疏離感也還是不會減少。

凌晨一點半,意識異常清楚。在現實的夢境與超現實的夢境之間,這可能是少數有真實存在感的時刻。我不確定等會能否順利入眠,也不確定會再進入什麼夢境。我捨不得結束此刻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