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球

球球是隻鳥,俗名是「綠袖眼」,一種台灣鄉間常見的野鳥。發現球球是在去年六、七月,離開嘉義中正大學的前幾週。那時我一方面在忙論文最後的校對與排版,一方面在忙與伊利諾大學的連絡,所以常常在校園裡各處室跑來跑去。一日中午離開研究室欲前往郵局,剛出大門就在旁邊的草地上發現一個毛絨絨的黃綠色的小東西。我仔細一看,是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鳥。毛長得差不多了,但尾巴還沒長出來,也不會飛。牠孱弱地叫著。

是從巢裡掉出來的吧,我想。但是我左看又看,就是找不到鳥巢。想著這樣下去牠可能會餓死或被野貓野狗吃掉,就決定要養牠。而取名球球是因為牠還沒尾巴,圓圓地像球一樣。剛好我學妹她們寢室就養了隻文鳥,育鳥設備齊全,就託她帶回照料。像這麼小的鳥是要人餵的。

晚上接到電話,說是給文鳥吃的飼料牠不吃。我急得發慌,馬上開了車連人帶鳥上街買鳥食。後來才知道文鳥吃小米,但球球是吃葷的,要買那種用肉(如昆蟲等)做的飼料。

用溫水調了一小杯糊狀的「飯」,再拿餵鳥用的注射筒吸了一點,對著球球的嘴裡就塞。牠吃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球球小,吃得不多。就像小嬰兒一樣,容易餓,要常常餵牠。大概兩三個小時就得餵一次。

往後的兩個星期,球球跟我住。我住研究生宿舍,兩人房,室友也正為了論文夜以繼日地拚命。因此睡眠對我們都很重要。糟的是,球球一餓就叫,叫得大聲。又因為牠容易餓,我必須時時注意。一有動靜就餵點東西。在凌晨兩點左右餵最後一餐,然後牠睡我也睡。一大早天還沒亮,五點多牠又餓了。我必須在牠把室友吵醒前餵飽,於是匆匆下床餵牠。餵好了再睡。大概七八點時又要再來一次。於是乎我那兩週根本沒真正睡好過。

終於結束我在中正大學的研究生生活,要搬回家了。搬書搬衣服搬電腦都不成問題,運送球球倒成了最大的問題。我們最後想到的解法是,用個大旅行袋套著鳥籠,讓牠看不見外面的景物以免受驚。不封袋子以透氣。再用濕毛巾蓋著鳥籠以維持濕度,因為火車的車廂空調很乾燥。

球球是這樣在我膽顫心驚、戒慎恐懼的心情下,專程運回家的。牠到了家裡還算適應,在客廳亂「走」。還是不會飛,像小雞一樣。有時也跳個那麼一兩下。牠最喜歡的就是我們把牠放到高高的地方,牠會很高興地一直叫個不停。牠也開始學會自己吃飯。這時可以不用辛苦每餐幫牠準備了,牠可以自己啄乾燥的飼料。牠也會洗澡了,偶而會跳入裝水的盒子裡左拍拍右拍拍一番,然後出來再東甩西甩上抖下抖一番。球球也長大不少,最明顯地就是長了條尾巴,再也不是一「球」了。不過這飛行技巧倒沒什麼長進。牠吃的東西也多了,特愛吃水果。尤其西瓜與葡萄這種多汁的水果,牠可以吃個半天。

有天,當我不在家裡時,球球在家裡發生了件意外。我母親覺得牠不能老在室內吹冷氣,就在白天把牠裝在籠子裡擺到陽台上。那天不知怎麼地,牠居然從籠子裡鑽出來,然後掉出去了。我家在五樓,這一掉當然往下掉。我母親與妹妹知道我愛鳥心切,便挨家挨戶敲門問人有沒有看到小鳥。說來也真巧,球球就掉在四樓的陽台。唉!沒聽過鳥會摔下樓的。

牠要只掉這麼一次也就算了,偏偏還有一次。在我七月中去香港參加一項會議的期間,牠又掉出去了。這回牠的好運沒了,直直地摔到一樓。我母親當然又是心急如焚外出尋鳥。這鳥跟我們有緣吧,母親在一樓某個人家的盆裁附近聽到球球的聲音,然後發現了牠。牠一隻眼睛腫了起來,腳也扭傷了。當晚經過我父母的「會診」,確定只是外傷,應該會痊癒。不過他們此後就很小心,不隨便把球球送上陽台。球球也怕了,在客廳裡總是縮在角落,不太活動了。還好這只是暫時的。傷好了之後又開始活蹦亂跳了。

兩次我都不在家。尤其第二次,母親說還好我沒看到球球那狼狽樣,不然會傷心死了。不過此後他們倒有了嘲笑我的話柄。說是什麼人養什麼鳥,這不會飛、做盡蠢事、惹來一大堆麻煩的鳥,跟我一模一樣。

八月份我來到美國,當然不可能帶鳥來。於是我與球球再也沒見過面,只能從電話裡知道牠的近況。牠終於會飛了,還會上餐桌吃飯。哪裡有食物就有牠。

球球在去年十月左右離開這個世界。家人一直沒在電話裡告訴我,怕我難過。直到我問了他們才說。聽他們說球球是壽終正寢,因為這種鳥本就命不長。母親告訴我球球走得很安詳,這倒讓我心情好些。

從小,我不喜歡養寵物,就是因為怕有感情。有了感情之後,在牠們離開時,就會難過。我不要那樣的難過,所以我不養寵物。這回收養球球是意外,也是緣份吧。

來到美國,在這個校園裡各式各樣的鳥特別多。每當走在校園裡,總是要想到那小小的、瞪著大大眼睛看著我、眼珠子轉呀轉的球球。在球球離開這個世界的幾個月後的某個深夜、凌晨到黎明,我寫下這篇文章,紀念那個在我的、也是在牠的生命中的某一點曾經彼此互相交會的小小鳥。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這心裡的感動,我會永遠懷念。